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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會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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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周輕而易舉地就逼退了天策唐軍,輕而易舉地就奪取了天策唐軍在長城之內的陣地,除了未能將李彜殷這支駐紮在焦山的部隊驅趕,但前方的“汗血騎兵團”節節敗退,白馬銀槍團士氣高漲,高行周雖有憂慮,最後還是順從士氣將“汗血騎兵團”追趕出了長城。

但一過長城,白馬銀槍團的士氣就不一樣了。

這時臨潢府才是青草初翠時節,敕勒川卻是草長即膝了。

背後的雲州城離得越來越遠,而眼前則天蒼蒼野茫茫,陰山之下的大草原一望無際,到了這與中原環境絕不相同的地方,白馬銀槍團的將士們也有些心裏沒底了,追逐敵人多了幾分小心而少了幾分豪氣。

黨項人不再應戰,一退七八十裏,一直退到平安城,這才著手準備抗戰。但白馬銀槍團已經不動了。

戰事進行得太過順利,高行周也心裏直打鼓——直到這時,他們才得到薛覆早已北上的消息!而最先讓高行周猜到真相的卻不是來自盟友的警告,而是來自敵人——李彜殷覺得沒必要再瞞下去,便撤掉了汗血騎兵團的旗幟,將張邁賜給黨項的番號旗幟打了出來!

高行周眼看不對,趕緊派人去雲州詢問,契丹人打著不問不說、問了就說的心態,也未再隱瞞。

這個消息傳入白馬銀槍團時,高行周就像被一個驚雷當頭劈中一樣!

“上當了!”

醒悟之後,緊接著是怒火!

怪不得契丹人眼看天策敗退毫無反應,怪不得懷仁縣的折德扆也毫無動作——原來全世界都知道了的事情,唯獨自己成了傻瓜!

“將軍!”

“將軍!”

“將軍!”

所有部將聽到這個消息也都有些慌了,薛覆既走,那之前天策唐軍的種種不尋常就有了解釋,而眼前黨項人節節敗退,也就有了新的解讀!所有的部將都認為這分明是誘敵深入的計策。

“將軍,咱們得趕快後撤,可別留在這裏給人當過河卒子,剛剛聽說,好像連張邁都要來敕勒川了!”

“正是!反正上頭的命令只是要我們與天策一戰,如今我們打也打了,贏了贏了,不必再留在這裏冒險!”

只有高懷德道:“我們之前是被人坑了,但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就一鼓作氣,將平安城打下來!那時張邁就算來了又怎麽樣,沒有了立足之地,他也只能乖乖退回秦西去!”

高行周喝道:“黃口小兒,你懂什麽!”將兒子斥退後,說道:“如今形勢有變,天策雖退,前方必有陷阱!平安城不過是粗築的小城寨,唐軍失去了不會傷筋動骨,我軍奪取了也不能倚為堅城,西進已不可能了!但經此一事可以看出契丹虎狼之性不能信賴,很難說會再我們的歸路上動手腳,需要先排除他們斷我們後路的可能。”

正要派人去雲州交涉,讓蕭轄裏交出雲州城防,不料這時又傳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雲州易幟了!

……

那夜韓德樞離開之後,曹元忠便派人約耶律屋質會面。

他和耶律屋質是分別能代表張邁、耶律德光的人,韓德樞是打前哨,先將曹元忠的底線摸準了形成共識,兩個國使碰頭就不用在外交辭令上花費太多的功夫——外交交涉為了彼此一個條件進退,一個再作商議的拖字訣就能搞個十來天,如今曹元忠急著要取雲州,蕭轄裏急著要去幽州與耶律朔古會師,都想快刀斬亂麻。

當下兩人相見,達成公私兩項協議:於公,耶律屋質答應交出雲州,作為當初對張邁承諾的回應,同時曹元忠答應繼續東行,作為國使跟耶律屋質去見遼國皇帝繼續唐遼兩國的議和,耶律屋質答應不焚城中糧倉,曹元忠允諾契丹東撤期間天策唐軍不會尾襲;於私,曹元忠答應將耶律屋質、蕭轄裏、韓德樞等人在雲州搬不走的產業換算成錢,註資進甘涼的商團投資上,耶律屋質則答應往後若有曹元忠打過招呼的商隊進入遼境,他會盡力回護。

當天蕭轄裏便與耶律屋質起兵東行——將契丹、奚族的人馬帶走了,留下韓德樞與莫白雀守城——這是一個緩沖,耶律屋質可不會全盤信任曹元忠。

同時曹元忠傳出密令,召雲州西北駐於焦山的李彜秀、雲州南方駐與懷仁的折德扆兵臨雲州。

契丹本部人馬一走,莫白雀也起了心思,就想就此投了天策,他將自己的心思向韓德樞微微露意,韓德樞冷笑道:“雲州城防交接,是上頭的大人物談妥了的,你這個時候投誠,於天策有何功勞!那邊能因此重用你?到時候要整編你的人馬,治你一個背主投敵之罪也是難說——不見越王勾踐是怎麽對付吳國太宰伯嚭的?”

莫白雀畢竟眼界有限,被韓德樞一嚇不敢再提,韓德樞道:“這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事情,你幹不來的,好好領兵吧!有我在一日,終究會保你一個平安富貴!”

兩日之後,李彜秀與折德扆同時抵達,韓德樞便宣布棄城,命莫白雀領九千漢軍從東門撤退。同時曹元忠組織起城內的漢人,打開城門,西、南兩路兵馬入內,不半日就控制了全城——雲州本是漢土,城內雖有胡兒,卻還是以漢人為主,淪入契丹的時間又還不長,一旦宣布易幟,滿城無不歡呼,城池交接得無比順利。

李彜秀眼看雲州安穩,有心尾擊契丹,曹元忠道:“守住雲州、以待西、北兩面的消息,便是大功一件!不要為這區區尾擊小利,亂了大局。”

雲州城內以曹元忠地位最高,就是李彜殷來了也得唯他馬首是瞻,當下李彜秀不敢違拗,曹元忠當即下令點將,李彜殷帶來了四千人,折德扆帶來了兩千人,統共只有六千兵馬,控制雲州雖然也夠了,但雲州是晉北重鎮,真到了必要時,一二十萬大軍也駐紮得,這點人馬卻嫌薄弱了。

折德扆道:“晉北如今義軍遍地,我在懷仁縣時就已經發了號令,命白承福前來會師,再加上其它各州縣的義師,旬日之內,可再得兩萬人馬!”

曹元忠喜道:“城內糧倉,還夠五萬人三月之食。若有兩三萬人,守住雲州綽綽有餘!”

果然,雲州易幟的消息一經傳出,天策聲威大震,代地的許多唐晉兩宜的墻頭草也都偏向天策這邊了。

白承福得了消息,早已棄了朔州,全速開赴雲州,前鋒在雲州易幟的三日後就抵達懷仁縣。各路義軍也紛紛向雲州靠攏。

曹元忠對諸將道:“此間當務之急,只是固守雲州。算算日子,元帥抵達敕勒川、上京之戰分出勝負,差不多都在半個月內就有消息,到時候晉北這邊就不會有懸念了。”

這時趙普出列道:“如今契丹已走,晉北的對手唯有石晉。石晉三路大軍,高行周如今陷入重圍,前有重兵,後無歸路,勢必兵心慌慌,須防其狗急跳墻。東路大軍意在幽州,那杜重威離晉土不過一箭之地,雲州歸我之前他都遲遲不肯過來,現在雲州易幟,他未必就肯冒險西進,依屬下愚見不足為患。倒是雁門關中兵強馬壯,而且都是晉人,又是以雲州作為目的,若是他們北上,那麽被包圍的就不是高行周,而是我們了。”

曹元忠道:“你有何策?”

趙普道:“無它,誠如將軍方才所言,只是一個拖字。向雁門關派出得力使者,使他們狐疑不定,一來一回之間時日遷延,半月之期轉瞬即過。”

曹元忠哈哈大笑,道:“我正是這個意思。高行周那邊我打算讓延恭一行,雁門關那頭,誰敢去?”

趙普道:“屬下請命!”

曹元忠大喜,道:“你過去半年在晉北的辛苦我早已知悉,若能再立此功,元帥抵雲之日,就是你加爵重用之時!”

趙普大喜,上前拜謝。

曹元忠當即分派任務,命折德扆掌軍,收攏各路來歸人馬,安撫雲州百姓,命李彜秀出城駐守焦山,與雲州成掎角之勢,命白承福駐於懷仁縣,斷絕高行周的東歸道路!同時馳書李彜殷,讓他有個準備,又派出曹延恭向高行周下勸降表,派出趙普出使雁門關!

……

如果說之前薛覆已經北上的消息猶如霹靂震響,那現在雲州易幟對高行周就如同五雷轟頂!

半個月之前還是一片大好形勢,才不到半個月時間,白馬銀槍團轉眼就陷入重圍!要進攻,黨項的人馬已不再後退,反而有進逼之勢,要撤退,東歸道路又被截斷,若要強行東撤,黨項又必襲其後,一時之間高行周進退無措、生死兩難!

當聽說曹元忠的使者來到營寨門前,高行周都不知道自己要以什麽樣的態度來接待!

……

晉北的風雲變幻,發生於薛覆離開之後的一個月中,而上京之戰的滾滾煙塵,卻聚集於一日之內!

……

……

當暮色降臨之時,上京之戰也進入了最後關頭!

腹心部萬騎,離鷹揚軍已經不到五十步!

想當年,契丹橫行北國,擁眾百萬,然而輪臺一戰,失了西域,關中一戰,精銳折損,斬首灘一戰,漠北成夢!

耶律德光從未想到自己竟然也會有兵馬窮迫的一天!

現在麾下的萬騎,已經是最後的腹心部了!

這是他最後的核心戰力,也是整個契丹民族的希望!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契丹!萬歲!萬歲!萬萬歲!”

完全是最標準的契丹語,從東向西橫掃,這就是契丹人的最後沖擊,這就是大遼帝國的禦駕親征!

……

“哼哼!來了麽?”

楊易冷笑著。

如果只從削弱契丹來考慮,他已經達到了目的!

第一輪錐行陣,最前鋒的萬騎腹心部,如今還能作戰的不過四千人,其中更有一千多人已被切割包圍,剩下還能集團作戰的才兩千多人,如此慘重的傷亡率,虧得是腹心部才能繼續支撐,換了別的部隊早就士氣崩潰或逃或降了。

契丹若能取勝,將戰場上的傷兵敗兵劫回去,或許還能保住元氣,若是不能,只憑楊易這一殺,契丹所付出的代價只怕比漠北之敗還要嚴重——土地失去了,還能再奪回來,附屬部落投降了,還能再打回來,但腹心部死了一個就是一個,失去一個皮室,比失去十個普通士兵更加嚴重!

……

拽剌解裏的心被撕裂了不知多少道傷口。

但他的臉依然冷得像一塊黑鐵!

和兄弟拽剌鐸括那種狂暴的爆發不同,拽剌解裏的過人之處,在於絕對的冷靜。

控弦、瞄準,需要兩臂強大的力量,卻更需要一顆徹底冰冷的心!

盡管從一開始就抱懷著“就算腹心部死絕”也要等到楊易,但真正看到同袍、戰友、兄弟一個個死在鷹揚軍馬刀長矛之下時,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仍然叫他需要用盡力氣才按捺得住自己的雙手不顫抖!

容易激動爆照的拽剌鐸括,已經在顫抖了,從來只流血的兄弟,這時竟然流下了眼淚!

鷹揚軍,可惡的鷹揚軍!

而更可惡的是楊易!

和石拔等天策將帥一樣,楊易也常常領兵出戰,而不會躲在最安全的後方。

但和石拔不同,楊易有著作為統帥的自覺,他不會將自己放到危險度無法掌控的地方!

楊易也會出手,但他心裏非常明白自己最大的作用不是在戰場上殺死一個敵人、十個敵人,他最重要的作用,是作為軍心士氣維系者的存在。

就算剛才迎戰拽剌鐸括,那也是算準了拽剌鐸括奈何不了自己。

當鷹揚軍拖垮了拽剌鐸括之後轉入攻擊,連九十槊兵都投入了戰鬥,楊易偏偏隱藏無蹤了!

鷹揚軍中,總是看到楊易的長槊一時出現在這裏,一時出現在那裏,中間卻隔著重重人馬、把把障刀,讓解裏無從下手!

心中壓著千鈞巨石的解裏,讓自己盡量放松,他不能讓手心有汗,因為接下來的這一箭實在太過重要,重要得不止是影響這場戰爭的勝負,甚至可能影響兩個大國的國運!

……

面對耶律德光的緊逼,楊易冷笑以對,但李臏卻看到了另外一面——在拽剌鐸括的奮力抵抗之下,鷹揚軍也開始見疲了!

善戰者無奇功,鷹揚軍今日之表現,雖無去年汗血騎兵團那般炫目,但汗血騎兵團的成功,是多種因素造就,以沖契丹之弱,以襲腹心之疲,不似今日,完全是強碰強、硬碰硬地與腹心部正面對撼。

盡管拽剌鐸括抵達時馬力已疲,但戰意為減,而楊易仍然能從容地拖垮九千腹心部,然後進行有效圍殲——單只這一戰績,鷹揚鐵騎已經無愧其赫赫之威名!沒跟契丹打過仗的人不會明白,要將近萬腹心部切割、包圍、拖垮、聚殲那有多難!

在天策麾下的騎兵中,石拔之強,常在以己之傷損,換敵之敗亡,郭師庸治軍,則是嚴整有餘,鋒銳不足,汗血騎兵團來去如風,破敵猶如鋒矢,然而禦敵之力尚未見長,唯一嚴整鋒銳兼有,攻擊防守兼具者,則只有張邁存在情況下的龍驤鐵鎧軍或能與之相提並論。

這時的鷹揚軍,團團包圍著拽剌鐸括,削得一圈,就是耗掉契丹人的一分元氣!

但當第二錐行陣的腹心部萬騎沖到五十步之內時,鷹揚軍終於將作戰的重點轉移到東面開來的大敵上。除了留下部分兵力繼續圍困拽剌鐸括之外,大軍的主力人馬已經調轉了馬頭。

……

“契丹!萬歲,萬萬歲!”

五騎為一從,兩千騎兵叢從各個角度迅猛地切入鷹揚軍中!萬馬沖擊之下,鷹揚軍的前陣也被沖動,更加可怕的是,一桿大纛被豎了起來——只要曾是契丹附屬的人就都清楚,那是耶律德光的大纛!

“陛下!陛下親征了!”

“是陛下!真的是陛下!”

耶律德光大纛的出現,不但振作了戰場上所有遼軍的士氣,就連天策中軍的左右兩部,竟然開始出現紛擾!一些歸附天策未久的漠北部落,見到耶律德光的旗幟之後竟然陣前動搖!

“果然如此!”觀戰臺上,李臏有些怒不可遏!

盡管他的怒火只是故意爆發,因他在事前對此就早有預備——天策的後軍之所以還留下那麽多的人馬,就是要預防這類事情的發生!

怛羅斯之戰,唐軍不就是輸在胡族的背叛麽!作為安西四鎮的後人,李臏對此自然嚴加防範,也深深忌憚!

剛剛冒頭的動亂很快就被督戰兵馬彈壓了下去,但位於天策中軍左後方、右後方的各兩萬人,仍然潛藏著不大穩定的因子。

中軍之戰,許勝不許敗!

……

契丹最後的萬騎腹心部,如狂風,如浪潮,來勢迅猛,力量雄大!他們又是生力軍,在剛剛接鋒之時,甚至沖動了鷹揚軍的陣腳!

盡管這股龐大的浪潮很快就被遏制了!

但那大纛還是不住地前進!前進!前進!

大纛每推進一步,胡馬就驕橫三分,李臏的心就下沈了三分!

在裝備、戰馬、武器、膽氣、武藝都不分軒輊的情況下,這時候比的,不就是士氣、勇氣了麽?

在現在這個戰場,誰更能拼命,誰就能贏!

……

“吾大唐鐵騎,豈能弱人!吾鷹揚將士,豈能弱人!”

楊易的長槊再次揚起,他必須扼住那大纛前進的步伐!

“十年東征,以成今日之勢!萬千戰友的英魂,不容我楊易失敗!”

長槊舉起,鷹揚旗舉起!

“兄弟們!隨我長槊,前殺!”

膠結狀態下的騎兵決戰,已沒什麽沖鋒的餘地,然而長槊指處,整個鷹揚軍都激憤了起來!

大都督長槊到處,就是兵馬到處,長槊指向,就是大纛所在!

契丹竟然被反向沖動了!

“哇——”

那是從哪裏來的驚詫聲!

數十裏戰場,都將在這一槊一纛的對決中決定最後的勝敗!

……

“就是這時候了!”

拽剌解裏對兄弟說道!

“那麽……就拼了吧!”

拽剌鐸括呵喝叫嚷著,養了半日力氣的黑龍猛然沖出,在腹心部核心的一百騎,就像棉花中陡然刺出的金針一樣,破開了唐軍對他們的包圍!

拽剌鐸括揮動已經鈍得不能砍劈的巨斧,完全當作鐵錘亂砸!

離開腹心部團團保護之後就有數十支羽箭同時射來——沒辦法,拽剌鐸括這個目標太明顯了。

但拽剌鐸括卻閃也不閃,墳起全身肌肉,催促已經受傷的黑龍不顧性命地前沖!

沖出一步,就是一步,接近楊易一步,就是為兄弟爭取多一分的勝算!

這是他最後的力氣,這是他最後的拼命!

就在他拼盡了力氣,幾乎連呼吼都發不了力時,一匹矮腳怪馬陡然從身旁飈出!

馬上沒有騎士!

昏黃黯淡的暮色中,幾乎沒人註意到馬腹之下有人!

要在萬騎亂戰之中,施展這樣的能耐,這是什麽樣的騎術!

……

楊易斜睨了一眼來自側後方的拽剌鐸括,他有些意外,卻並不擔心,百騎而已,回光返照之下,還影響不了整個戰局,下令:“莫理會那垂死掙紮,目標只有一個,耶律德光的首級!殺!”

就在同時,他的心沒來由地一緊!

怎麽回事呢?

完全沒理由的,楊易繃緊了全身肌肉,繃緊了全身的神經!

這是身經百戰者的直覺預感!

然後,他才聽到一聲刺耳的破空之響!

有暗箭!

楊易的身體在大腦下達命令之時就已經行動,身一閃,手一擋!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來箭竟好像比聲音還快!

羽箭正中胸口!貫甲而入!

楊易哼了一聲,仰身就倒!

“嘩——”

拽剌解裏哪怕在射出暗箭之後也還在擔心!

他從來不射沒把握的箭!但這一箭關系太重了!

馬腹之下不利的姿勢,昏暗的暮色,亂軍的穿插幹擾,導致連他都不敢取面部與咽喉,直到聽到唐軍之中大亂,這才轉憂為喜!

“楊易中箭了!”

“楊易中箭了!”

“楊易死了!”

“楊易死了!”

然後所有人就都發現長槊不見了!

長槊周圍的戰馬群也都亂了!

混亂,就像漣漪一樣,瞬間擴散到整個鷹揚軍,然後是整個戰場!

主帥臨陣,能大大振作將兵士氣,這是好處,但主帥若受重創,所帶來的結果也是毀滅性的!

“楊將軍中箭?”

“大都督死了?”

“謠言!這是謠言!”

盡管各路將校第一反應地辟謠,但業已造成的混亂,還是波及整個戰場!

契丹大纛之下,耶律德光狂喜:“哈哈!哈哈!解裏得手了!解裏得手了!來啊,殺!”

抱舉大纛的壯士,瘋狂一般隨著耶律德光前沖!

一千八百騎兵叢,也猶如狂化了一樣,朝著鷹揚軍的核心地帶挺近!

而那裏,原本高高豎起的長槊已經不見,甚至就是鷹揚旗也在動搖!

難道大都督真的中箭了?

這可怎麽是好!

在契丹腹心部的猛烈沖擊下,亂象非但沒有止住,甚至還在向更壞的情況蔓延!

觀戰臺上,李臏已經滿臉是淚!

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

身在觀戰臺、手中千裏鏡的他,自然比別人都更清楚地看見楊易真的中箭!

正是因此,他的心才更亂!

……

“奪鷹揚旗,裂土封王!”

“漠北諸部,既往不咎!”

“奪鷹揚旗,裂土封王!”

“漠北諸部,既往不咎!”

上萬人伴隨著他們眼看就要成功的勝勢,喊出了令李臏心膽俱裂的口號!用契丹話,用敵烈話,用阻蔔話,用室韋話……一遍又一遍地循環,絕不雜亂!

口號傳遍了戰場,原本已經平息的漠北部落,又起浮動了!

……

便在萬般危急之際,南方隱隱約約地,竟然傳來了歌聲!

那是成千上萬人在唱歌!

唱什麽歌?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這不是戰歌,這不是武曲,甚至不是什麽雄壯豪邁的語言!卻用一股濃濃的思鄉之情,將契丹人的狂暴怒叫給抵消掉了。

誰都知道那是李白!

且是最最通俗、傳唱最廣的一首五言!

歌是南音,標準的漢家腔調!

而且歌聲來自南方!

戰場之上,所有來自南方的戰士,都被這首詩歌勾起了對故鄉的思念,然後就驀然想到——那是誰來了?

……

原本已經動搖的漠北部落眾,忽然停住,一起南望。

已經全身發軟的李臏,猛地一個振作,將眼睛投向了東南!

太陽已將下山,近看還能分辨周圍景物,遠望則一片昏黑!

但在這昏黑之中,卻出現了一條火龍!

成千上萬火把構成的火龍!

那是什麽!

援軍麽?

援軍麽?

故鄉開來的援軍嗎!

……

歌聲再次傳來——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

只是一首歌的時間,已經近了很多!

歌聲中夾帶著馬蹄聲!

那是戰馬!是騎兵!

本已勝券在握的耶律德光,心頭猛地一緊!

南方來的騎兵?

南方來的援軍?

那會是誰?

……

飄揚的戰歌頓了下來,轉而傳來數千人的齊聲吶喊,吶喊聲不是喊打喊殺,而滿是歡愉之意:“汗血北征,鷹揚何在?汗血北征,鷹揚何在!”

汗血騎兵團?

汗血騎兵團!

果然是汗血騎兵團!

呼喊聲一聲一聲,傳遍整個戰場!

……

“汗血騎兵團!薛覆來了!”

李臏都忘記了雙腿殘廢,哈哈大笑,整個人就要跳起來,卻是撲倒在觀戰臺上!

耶律德光胸口一股氣陡然悶住,幾乎上不來!

契丹就要贏了!

大遼就要贏了!

贏了這一仗,就保住了上京,贏了這一仗,就有望規覆漠北!贏了這一仗,就能洗刷前辱!

為什麽這個時候,汗血騎兵團來了?

那個去年將契丹追亡逐北九百裏的汗血騎兵團來了?

怎麽可能!

……

不但耶律德光有疑問,其實李臏也不太敢相信!

汗血騎兵團,那是真的麽?

然後便見一騎飛馳而出,脫離了所在部隊!

數十盞貓眼燈,將火光聚焦在那匹跑在最前面的戰馬上空!

不是照亮一個人,不是照亮一桿旗,而是照亮一支長矛——一支系了綢緞,用鮮血染紅的長矛!

赤緞血矛!

哇——

鷹揚軍沸騰了!

等待已久的戰友,終於來了!

郭漳麾下的騎射歡呼了!

甘涼新軍炸開了!

整個戰場都轟動了!

“赤緞血矛!”

“赤緞血矛!”

“赤緞血矛!”

而最最激動的,是龍驤鐵鎧軍!

戰場上,所有龍驤鐵鎧軍都被點燃了!

就連石堅也在馬上手舞足蹈,就像瘋了一樣!龍驤全軍,有如同火藥觸及了火印,一瞬間就爆發了出來!

而鷹揚部呢?

剛才消失了的長槊,再次豎起!

靠得近的將士,都看見楊易!

看到全身浴血的大都督,所有人都驚呆了!

楊易左手拗斷胸口羽箭,跟著忍著劇痛,重新擎起了長槊!

鷹揚旗再次揮動!

楊易下令:“汗血擊敵左翼,全軍進擊!”

這一箭傷了肺葉,說一個字,口中就滲出一口血來!

周邊百騎,將大都督團團圍住,同時呼喊,發出命令:“大都督有令!汗血擊敵左翼!大都督有令,全軍進擊!”

……

南方,傳來了數百人的呼應:“薛覆領命!”然後是數千人一起怒喝:“殺!”

火龍轉而向東沖去!

李臏亦傳下命令:“第五縱深!殺!後軍!不管他奶奶的了!全都殺!向西殺去!殺光他們!”

殺!

殺!

殺!

戰場之上,只剩一字,那就是殺!

不再講究什麽軍陣,不再講究什麽胡漢,所有人,都在這股無比威嚴之下,都在一股莫名大勢的裹挾下,從西向東沖!

連戰馬都放出來,從西向東沖去!

太陽已經下山,那就點燃火把!

戰馬已沒力氣,那就用腿跑!

點點火把,匯聚成一片火焰的海洋,自西而東,就像浪潮一樣,吞噬一切!

那是十幾萬人幾十萬馬,可怕的奔騰,就如風沙席卷大地,就像海浪吞沒一切!

就連蛇鼠兩端的漠北胡人,也都自覺站隊了!

區區兩千騎兵叢,如何抵擋這股大勢?

到了這個時候,什麽精兵不精兵,什麽戰術不戰術,全都沒用了!

什麽胡漢,什麽契丹,什麽敵烈,什麽渤海,全都沒區別了!

所有人,幾乎是不分敵我都得從西往東跑,妄圖阻擋這股大勢者,立馬就會被浪潮淹沒,被風沙填平!

兵家絕勝敗,猶如山岳倒!

這一刻,山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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